瓶中人（……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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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.

缙云每十五日必会在西陵与轩辕丘之间往返一次，此事自巫炤从昏迷中醒来之后，不知不觉也已过了四月有余。

在此期间，姬轩辕仍未醒来，奎也几乎杳无音信。嫘祖一直留在轩辕丘，一方面是为了守护姬轩辕，另一方面是为了提防其余部族借机起势。

西陵和轩辕丘的人族又熬过了一度严冬，皑皑的大地褪去了雪白的外衣，冰雪融化成了水，像是大地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，汇聚江河，渗进土里，滋养了无数的的生灵，光秃秃的树干上冒出了新绿的嫩芽，山坡上爬满了茵茵的野草和一个个圆圆的花苞，有那么几朵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开怀抱迎向早春温暖的阳光。

人们开始向苏醒的大地播撒种子，祈求新一年的丰收与希望。

缙云站在位于轩辕丘城门百米处的一座断崖边上，低头看着城中辛勤耕作着的人们，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温和与平静。

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，人族既没有尖锐的爪牙去撕裂猎物，也没有厚重的皮毛抵御严寒，吃了生肉会腹痛，吃了一些野果会中毒，自然在打压他们，野兽和妖怪在渴求着他们，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的。

但是人族并没有就此放弃，他们用了无数个日夜来学习、来适应，他们聚在一起，学习穿衣，学习生活，学习制造一切他们所需要的工具，学习如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。

经历了一代又一代，从语言道文字的传承，他们做到了，让自己在这个时代站稳了脚跟。

然而这样还不够，他们与天争、与地争，与一切想要剥夺他们生命的东西争，最后却凭着天性中的那一点贪婪而与彼此相争。

缙云已经不记得人族之间的战争是怎么开始的了，他只知道，从他生下来起，人与人便不是平等的，一个完整的部族会有地位尊贵的族长、有比族长更加令人尊敬的祭师，有贵族、有平民，还有像他这样的战奴。

不同的等级有着不同的待遇，不同的部族也有着不同的分歧，人族变得四分五裂。

部族首领纷纷占山为王，战火不断，将本就贫瘠的大地变得更加苍凉。与此同时，他们还要时时防范着异族的入侵。

连姬轩辕有时也会忍不住感叹：伏羲开辟天地，女娲捏泥土造人，神农尝百草创农耕，可是到头来他们都离人而去，是不是因为他们早已预见人族如今这般自相残杀的模样，而感到失望了呢？

缙云沉眸，刚好看见远处农田中一个稚子，约莫七八岁的年纪，从年迈的老者手中抢过耕土的铁锹，一下一下，笨拙又费力的翻着脚下的泥土，老者在一旁看的着急，伸手要抢回自己的铁锹，却被那孩子推攘着按到拢边休息。

缙云记得那老人，他的儿子便是与茳芏一同死在边渠人手下，茳芏的妻儿失去了丈夫、父亲，也就失去了生的希望，而这老者确是刚强的性子，必不会让年幼的孙子为死者陪葬。

逝者已逝，生者如斯。

“人也许不乏软弱、贪婪和虚荣，但是只要有一点希望，他们就会像一株株野草，拼命借着阳光和雨露的滋润生长，直到长满整片的神州大地。”

“这天既已生我，那我便要活着，活得像‘一个人’。”

这是姬轩辕曾经对缙云说过的话，那时的缙云刚刚成为有熊的“战神”，他杀了太多的人，染了太多的血，身体未衰，心却累了。

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死，他只是一把剑，因战乱而生，最终也只能将自己投身于战场，以杀止杀，似乎那才是他的归宿。

和姬轩辕的对话使他平静，他告诉他，一个人活着就是不断的掠夺，掠夺食物、掠夺生命，这些都是生活的基本。但是当你足够强大之后，你所能做的就不仅仅是掠夺，而应该是守护，守护对你而言重要的人或物，也可以是一个承诺，那取决于你自己的追求，看你是想成为一个有理性的人，还是只是一个双脚站立的野兽。

而那时的缙云，确实是有一个承诺的。在他被嫘祖带到西陵时，在他第一次见到巫炤时，在嫘祖告诉他“没有人可以决定你是谁”、在巫炤见到他第一眼就冲他皱眉说“没见过你这么脏的人”并伸出手拉着他到河边洗澡时，他对他们、对自己承诺过会保护他们，即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。

到后来他如姬轩辕所说的那般变得更强大，他便想要保护更多的人，西陵、有熊，还有日益增多的来到轩辕丘的人们，他这把剑终于不再是一把只懂得杀戮的剑，而是一把能够给予自己看重的人以翼护的剑。

太阳已近西沉，橙色的光染红了天际，映下温暖的阳光为大地披上金色的外衣，在田地里忙碌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收拾工具回家了。

那对爷孙走的最晚，七八岁的孩子虽然懂事，但到底没能坚持多久，大片的田地还是得靠老汉一人。

老人虽然年迈，体力却还好，佝偻着身子干起活来也还算利索，那孩子知道自己帮不了忙也不离开，就在一旁跟着，间或送上一碗凉水、递上一条擦汗的麻布，爷孙俩也总算在太阳完全下山前完成了耕地的工作，收拾东西回家了。

缙云远远的看着，心中既无悲悯也无欣慰，然而他知道，这便是他与姬轩辕矢志要守护的东西。

“真想让巫炤也看看这里的风景。”缙云忍不住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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